不過他也沒有跟謝當茍計較, 心裏也是明白，若是跟這個計較，早晚得氣死自己。

謝當檢只看著謝當茍問道：“你對於你接下來要面對的處境, 心裏可有什麽想法？接下來要怎麽做, 有沒有什麽打算？”

什麽準備都不做，貿貿然過去, 才會吃大虧呢。

謝當茍想了想，便將謝辭淵幫他分析的那些話, 一一說了出來, 說道：“反正淵兒也這麽說了, 我是相信淵兒的。到時候, 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就好了。”

謝當檢看著自己這位才華橫溢的侄兒，目光中是滿滿的讚許。那眼神, 跟看著弟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眼神。

“總之，你們心中有數就行了。”

有侄兒在，謝當檢還是比較放心的。

聊完了正事兒, 謝當檢又將自己上山的時候，看到的那個斥候的事兒說了一下, 問道：“你們的斥候很厲害啊。”

說起這個事兒, 謝當茍可就來勁兒了。

“哈哈, 大哥, 你這個時候過來這裏, 可算是來對了。你不知道青桑道長他們有多厲害。現在他們的玻璃越造越好, 他們配合格物院的人, 都能夠將千裏眼造出來了！那斥候就是用的這東西，才能夠遠遠的就看見你們。”

“千裏眼？”

謝辭淵搖搖頭，說道：“要說千裏眼, 那肯定是誇張的，我稱之為望遠鏡，這其實就是利用大自然當中各種光的原理創造出來的，並沒有那麽誇張和神奇。”

謝辭淵說的輕描淡寫，但這樣的東西一旦用到戰場上，料敵先機根本不在話下，實在是打仗的利器啊！

京城現在的情況，還維持在表面的何平。但崔氏一系萬一瘋起來，在京城發動政變，戰爭就是在所難免的，謝當檢心中一動，問道：“淵兒，這東西山莊還有嗎？大伯想帶兩個回京城。”

謝辭淵點頭，說道：“有的，等會兒就讓阿明給您送去。”

謝當檢點點頭。

侄子這邊神奇的東西確實很多，他以前還是來少了，以為玻璃、津磚這些就已經是十分奇妙的東西了。萬萬沒有想到，竟然連這樣的神器都有。

謝當檢又跟謝辭淵詳細的說了一些京城的事情，重點就在於皇上和世家之間的博弈。崔氏一族如今是如日中天，但皇上潛移默化的捧殺和離間似乎已經在慢慢的起作用了。在崔氏自以為自己登頂上權利的頂峰的時候，卻不知道其他的一些世家開始忌憚他們了。

謝家暗地裏還收到過不少世家拋來的橄欖枝。

不管皇上的病是真是假，在與世家的博弈方面，至少皇上還沒有輸。

想起楊河村和侄子在那裏留下的東西，謝當檢又低低的嘆息了一聲，說道：“崔氏如今想要染指華夏大學，他們會用盡一切手段，去得到那裏，雖說現在還沒有讓他們得逞，可是遲早都會落在他們手裏的。你要做好心理準備。”

謝辭淵並不如他們想象的那麽難受，那麽難以接受。

任何美好的東西，總會有破壞者出現。思想的啟蒙，總不會是一蹴而就的。任何或明或暗的社會變革，總會有一批人的利益受到損害，而這些人會跳出來，拼了命的阻止這種變革。哪怕他們心裏清楚，這樣的變革，對整個天下都是有好處的。

但對他們本身沒有好處。

世家就是如此，充滿了爾虞我詐，天下熙熙，皆為利來，古往今來，一貫如此。先驅者之所以偉大，是因為他們稀少，大多數的平凡人雖然做不到卻也心生向往，但小人也是哪裏都不會缺。

他並不難過，因為在它存在的時間了，它已經充分的發揮了自己的作用，教會了很多人生存的技能，也給一些人的思想帶去了沖擊，這便足夠了。

一個華夏大學沒了，還會有下一個。

那些思想被打開的人，會在這片土地上，創辦出一所接著一所的學校。或教授人技藝，或為開啟民智……謝辭淵只知道，自己從前所做的一切，都是有意義的。

謝當檢聽完謝辭淵的話，臉上的笑意更加真切了。他知道自己這個侄子的胸懷很寬廣，但活的也很通透。對於社會的認知以及人性的認知，都有許多直擊靈魂的辨認。清醒卻不偏執，這很好。

這個世界從來不缺聰明人，天才往往更容易悲觀。他們認清楚世界的本質，人心的本質，然後內心悲觀，認為世界看不到希望，偏執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。

也有一些清醒的人，他們卻認為，這個世界或許不夠美好，但他們熱愛這個世界，所以願意為它付出，願意將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一些。

謝辭淵，便是這樣的人。

謝當檢拍了拍謝辭淵的肩膀，感慨的說道：“與你相比，我的境界還差了一些啊。”

從前的謝辭淵，是所有人都承認的謝家麒麟兒。自從他瘸了以後，仕途斷絕，再有人提起他時，便會加上曾經的三個字。語氣不是幸災樂禍，就是英雄落日。

這一刻，謝當檢很想要站在那些人的面前將他們一一反駁。謝家的麒麟兒永遠都在，也永遠都是。雖然腿已經瘸了，可他的心更為堅定了。

感慨完以後，他們又聊起了別的事兒。

關於劉家現在的情況，謝當檢也跟他們說了一下。畢竟也算是謝辭淵的仇人，總歸還是要讓他們知道一些劉家的現狀的。

劉家那位精明的老爺子，此時似乎已經意識到事情有些許不對勁兒了。崔氏被推得太高了！他們家的掌權者或許還能夠端的住，可是崔家的小輩實在是猖狂的沒邊兒了，甚至自比皇室子弟。

這樣的猖狂和瘋狂，並不是什麽好事。

可是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，在這種博弈中跳上了其中一條船，就不好再中途棄船了。所以劉家現在，只能盼著崔氏能夠成功。

皇上不是那麽軟弱的人，世家雖然傳承千年，可也沒有那麽可怕。他們家族確實流傳著許多秘藥，在宮中也確實留下不少釘子，但皇家的手段，又有什麽，其他人也並不是都了解的。

謝辭淵對劉家和黃家都已經不甚在意，聽過之後也只是釋然的笑笑。

謝當茍也聽謝當檢說了不少名字，其中有好幾個都是以前跟他一塊兒玩的，這些人現在竟然變得囂張的很。

謝當茍當即說道：“哥，你正事兒說完了沒有？說完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。”

“什麽好地方？”這山裏還能有什麽好地方？

謝當茍說道：“你去了就知道了。那些沒有見識的傻子，只知道吹自己的溫泉莊子好，他們這是不在這兒，若是在的話，我真能讓他們知道知道，什麽叫極品的溫泉莊子。”

“你們還在這山上發現溫泉了？”

謝辭淵點頭，說道：“我爹他一心就想要個溫泉莊子，這不可就巧了嘛。”

謝當檢點點頭，說道：“那這地方確實也該去瞧一瞧。”

謝當茍立即說道：“那我去帶路。”

那溫泉莊子已經開建有些日子了，不過謝當茍對那個地方還是充滿了熱情，去當郡守跟這事兒一比，那壓根就沒有半點兒吸引力。

“你說說，京城那些個沒見識的，還以為自己有了什麽寶貝呢。以前還敢嘲笑我，一個個的，都覺得我不可能擁有自己的溫泉莊子了，他們要是來了，我保證他們見了我的溫泉莊子，都得嚇一跳。”

天底下溫泉也就那麽幾種，謝當檢也想不出來，還有什麽溫泉是能夠將別人給嚇一跳的。

他轉頭瞥了自己這個不大靠譜的弟弟一眼，沒有說話。

“哥，你別不信，當然將人嚇一跳的肯定不是溫泉，而是那莊子。圖紙是淵兒畫的，媽呀，那可真跟仙宮一樣，當真是瓊樓玉宇，可恨現在東西還沒建造好，不然我現在就想要住進去不出來了。”

謝當檢跟在謝當茍的後面，一路上就聽著他不停的吹，耳朵都要起繭子了，終於到了那個傳說中能夠嚇他一跳的溫泉莊子旁邊。

可現場當真是什麽也看不出來，因為還在施工呢。

“這就是你說的，要嚇我一跳的？”

“這……這不是還沒完工嗎？”

“那你這麽興沖沖帶我來，就為了給我看這個？”

謝當茍當即不幹了，“我這不是要跟你分享一下我的喜悅之情嗎？怎麽你這麽不情願？親哥嗎？”

“好了，這也是你的幸運，恭喜你，心願達成了。”

謝當茍便將圖紙也掏出來，獻寶似的遞給他哥，說道：“哥你看看，這莊子建好之後，得是什麽樣啊。你就說，你到時候想不想來住吧。”

謝當檢展開一看，還真嚇了一跳。

這當真是人間能夠有的建築？仙宮裏面，不外如是吧？人類對天宮仙闕的想象，在圖紙當中應該全都一一展現了。

圖紙確實美，可是……“這圖紙上面的效果，當真是可以達到的嗎？”

不等謝辭淵開口，謝當茍便說道：“當然能夠達到，這可是我兒子畫的圖紙，要是到不到圖紙上面的效果，他能畫出來，還把圖紙給我？”

坑誰也不能坑自己親爹啊。

謝辭淵掩嘴笑了起來。

參觀完溫泉莊子的施工現場，返回之後，便到了用膳的時間了。

今兒個用膳，謝辭淵準備了點酒。這也算是跟親人的重逢，又還在正月裏頭，確實應該喝點酒慶祝一下。酒是以前在楊河村的時候釀制的，酒味醇甘，帶著一股微淡的酒香，喝起來並不多醉人，正適合小酌。

今兒個菜色也十分豐盛。

因為是在遼東，廚房采買的人昨日下山買了不少海貨，今兒個便做上了一桌海鮮盛宴。因為有自產的各種調味料，包括辣椒，味道還真是不錯。另外還有一些山貨，小雞燉蘑菇、板栗蒸肉、山藥排骨湯、蘑菇豆腐濃湯……

謝當檢倒是被這菜量驚了一下，擡起頭打量著弟弟和侄子。

本以為他們是在這兒受苦，可現在看起來，這小日子過的分明十分不錯。這許多美味，他在京城可吃不到。難怪這次見到二弟，感覺他的臉豐潤了不少。

他夾了一筷子板栗蒸肉，也不知道裏面是添加了什麽調味料，味道絕了。

以前謝辭淵在楊河村的時候，有什麽好東西，往京城送起來倒也挺方便的。可是現在，山高水遠的，聯系起來實在是太不方便了。而他，也損失了許多。

吃著菜，又喝了一口酒，謝當檢才看向弟弟，幽幽的說道：“難怪你胖了。”

謝當茍：……

“我這叫有福氣。”

謝當檢點頭，“有這樣的福氣，也挺好的。”

一頓飯吃完，謝當檢覺得，自己可能都要被這裏的生活腐蝕了。再待下去，他可能都要不想回去京城了。想想京城還有老父親獨自守著，謝當檢在心中默默地告訴自己，得堅守住。

在山莊帶了差不多四天，派出去探查郡守府情況的人才終於回來了。

郡守一死，郡守府那邊便慌了神，有什麽消息探聽起來倒是極為容易的。

了解到郡守府的情況之後，謝當檢氣的臉都綠了。他一輩子公正廉潔，京官之中雖然也有貪的，可貪的這麽沒有下限，這麽無恥的他此生也只見過這麽一個。

他的同僚們，都是需要扯塊遮羞布，找個名目貪。兒這個郡守，手底下養著的這些人，基本上正事兒不幹，在鉆空子想法子搜刮老百姓的錢財方面，一個個的都是好手。

他的手下，幫著郡守搜刮東西不算，自己也會找機會搜刮，去查那些人的家底，基本上一個個的都跟碩鼠一樣，家底肥的不得了。而遼東的百姓，日子過的確實苦不堪言。

謝當檢捏緊了拳頭，恨恨的說道：“這狗官，死得好！”

為官者，該會百姓謀取福利。就算無法做到一心一意為朝廷，為百姓，也該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。可這狗官，該做的事兒一件不幹，不能幹的事兒都幹了個遍。

如今郡守府那邊還有人撐著，正在想方設法的，想要跟信任的郡守打擂臺。他們想的也很簡單，這天底下沒有人是不喜歡銀子和女人的，只要引著郡守去貪，這郡守就能夠跟他們站在一條線上。

反正甭管怎麽樣，信任郡守來了，他們就先送銀子再送女人，還有其他有錢才能有的享受都給他安排上，不怕他不貪。

郡守府的那幫人，都已經將每次被派來遼東當郡守的人的名單研究了一遍，來這兒的幾乎都是寒門。寒門子弟，一朝得勢，最好引誘了。

謝當檢轉過頭，瞥了弟弟一眼。

謝當茍被看的心生寒氣，說道：“我會被這些東西引誘？我像是缺錢的人嗎？整個謝家，誰都可能缺銀子，我可不可能。京城裏頭整個紈絝圈子，比我有錢的，也沒幾個。”

“明天就去上任，還得帶些兵過去。”謝當檢說道。

郡守府那些人，一看就知道全都是老油條了。

如果只身前往，恐怕不能收拾那些人，一旦動起武力來，有可能會被那幫人反拿住。

謝當茍點點頭，說道：“嗯，我會去找大殿下說的。”

山莊因為上次舉辦比武大賽的事兒，很是興起了一股習武的風氣。之後，前來大殿下那邊報名說想要參軍的人也不少，如今已經完全能夠組建成一支新兵營了。

新兵營的人也是每年都有在訓練，如今他們伸手，跟剛剛來的時候比起來，已經好了太多。

謝當檢找上魏璉的時候，魏璉想都沒想就同意了。

他在知道是謝當茍當了遼東郡守的時候，心裏其實也挺高興的。因為這個人選一看，就知道肯定是父皇親自點出來的。這也就說明，父皇暫時是沒有生命危險的。

對於他來說，謝當茍成為遼東的郡守，確實有很多好處，所以如果他這邊有什麽需要的事情，他都會盡力的配合的。

答應下來之後，魏璉又想起新兵營裏的那些兵。

那些新兵已經經過了系統的訓練，如今唯有出去歷練一番，才會有新的感悟。護送謝當茍去上任，確實是個不錯的任務。

魏璉想了想，便對謝當茍說道：“這次我就派那一隊新兵前去，另外還有一支三十人的親兵跟隨一起去，應對突發狀況。”

“好。”

謝當茍是覺得，在那邊也不一定會發生暴力沖突，帶人過去，其實也就是壯膽而已。

他是真的沒有想到，後面還真就打起來了。

第二天，謝當茍一大早就起來了，穿上了他的官服，領著人浩浩蕩蕩的往郡守府方向走去。下山之後的路好走了許多，再加上在山裏這麽長時間，謝當茍的身體素質確實已經提升了不少，走這麽遠的路，他楞是一點兒反應也沒有。

等到進城以後，謝當檢便發現，這遼東城裏面，荒涼極了，幾乎聽不見什麽叫賣聲。這是郡守府所在的地方，按理來說，應該是整個遼東最繁華的地方。

可是偏偏這裏淒涼無比。

謝當茍皺著眉頭說道：“明明上次我們來的時候，這邊都還挺熱鬧的。跟京城確實不能比，但肯定不如現在那麽荒涼。”

沿街竟然看不到一個商販，店鋪基本上也都關上了門。

謝辭淵皺了皺眉頭，說道：“肯定出事兒了。”

而在遼東這樣的地方，出的是什麽事兒，那也是顯而易見的。

海寇京城了。

謝辭淵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，然後快速的往郡守府衙趕去。也不知道那邊有沒有可用的兵力，因為前任郡守對待海寇，拿出來的是不抵抗反而互相合作的模式，導致現在也沒有什麽資料。海寇規模如何，戰力如何，使用的是什麽武器，統統都不知道。

他們帶著一隊新兵和三十個老兵，原本是為了防止郡守府□□的。

可是現在遇到這樣的情況，眾人都不知道帶來的這些兵力夠不夠。

就在他們前往郡守府的途中，跟一隊海寇遭遇了。

就十分突然，在他們都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，就這麽相遇了。

新兵裏面，並沒有秦萬他們幾人。

新兵訓練完之後，就會輪流去各個村子守著，這次剛好論道秦萬他們了，考慮他們的村子也是海寇重災區，所以基本上都是將他們往自己的村子那邊安排。

若是此次任務秦萬他們也跟著來，只怕這會兒就已經跟海寇幹上了吧？

此次他們的長官是謝當茍，所以到底要不要打，還要等謝當茍的命令。

謝當茍沒有那麽多考量，他本身就是個經商的好手，看到這城裏商販都不敢開張了，頓時就忍不住，遭遇的瞬間，謝當茍便吩咐道：“打！”

新兵們都很熱血，訓練了挺長時間，但還沒有過這種經歷，大部分都提著刀沖上去了。

當然也有因為害怕而在後頭磨蹭的，當人大部分都沖上去之後，只剩下他們在後面唯唯諾諾的，他們心裏也不好受，最後還是牙一咬，上了。

這是真刀真槍的拼殺，跟平時訓練的時候完全不一樣。

很快，就有血腥味兒傳來。

大部分新兵都沒有見過血，鼻尖的血氣讓他們十分不適應，有些人的臉色甚至都白了。

所有人都意識到，他們面對的是海寇，是會殺人的海寇。哪怕心裏很害怕，可這種時候，他們也必須克服這種恐懼，因為只要一個分神，可能命就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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